第34章 第 34 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34章 第 34 章
“所以說師尊一直都不回來了嗎？”
姜枝茫茫然坐在樹下, 被巨大的意外砸得腦子空白。
她呆呆眨眼，像是自言自語：“那我該怎麽辦？”
任務只剩一年了。
系統能量耗盡前她不回家，就永遠回不去了。
“不是的, 只是暫時。”
流火看出姜枝對君時的依賴, 心裏隱隱刺痛, 像針紮似的，面上還是一如既往溫和平雅寬慰她：“在拜師大典前，他會回來的。兄長親自將你帶回來, 他不會錯過這次重要的儀式。”
作為弟弟，他付出的沒有兄長多。
也自覺在一些方面上不會同君時爭搶。
更何況, 如果君時和枝枝締結了師徒契約，那麽另一個契約……
婚契。
只能由他來綁定了。
-
人族的師徒等級森嚴，師尊與徒弟之間更多如父子相處, 傳承講究尊師重道。若是產生除此以外的其他情愫，皆會被認為亂./倫。
但很顯然, 枝枝不知道。
君時不通外物，也不知道。
流火微妙翹了一下唇角, 默默念著那兩個字, 便是心潮湧動。
他心虛避開姜枝視線, 幽深目光遠遠眺望遠方，不願她看到自己這張光風霽月外皮下陰暗卑劣的骯臟心思。
姜枝：“拜師大典？”
流火笑著點頭：“這是蓬萊新生入門慣例, 在踏過仙人橋確定資質後，還需歷經一年半時間考驗歷練品性、意志力等內在因素, 再統一由各自峰主決定是否正式收為徒弟。”
“對哦。”
要不是流火提起，她都快忘記這件事了。
重霜峰沒有其他弟子, 君時對姜枝的態度，與其說是傳道受業解惑的師徒關系, 更像是……
友人嗎？
姜枝遲疑看了眼流火，她和流火更像是朋友。
如果是君時……
想起一人一蛇躺一個被窩這種事情，姜枝頭頂直冒煙，現在冷靜下來怎麽想，都想不通當時是怎麽同意和君時這麽胡來的。
至於兩人如今的關系，姜枝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。
只能含糊地刻意拋在腦後。
-
桌案上的茶湯咕嚕嚕冒著熱氣，流火挽起袖袍，露出一截潔白有力的手腕，骨節處系著一條紅線。手腕一轉，便消失在層層堆疊的衣袂下。
他坐姿優雅，背脊筆直如竹，傾身徐徐將熱水註入，清淺的色澤配上質地上乘的玉盞，頓時茶香四溢。
若非身後雪地皚皚，姜枝恍惚如置於竹林深處，天地一色盡是青蒼，只有流火頭頂的緞帶是紅色。
在風裏飄揚，像是蛇信吐露猩紅的尖尖。
流火端起茶盞，提步走至姜枝身邊，並不在意周圍堆雪染濕了他的衣袍，蹲下同她平視。
他笑盈盈問：“枝枝在想什麽？”
“竹葉青……”姜枝下意識回答。
流火低頭看了眼杯盞，指腹摩挲過玉壁，狀似無意問道：“是蛇嗎？”
“除了我和哥哥，枝枝又認識了新的‘夥伴’嗎？”
“啊，什麽？”
姜枝呆了一下，反應過來，連忙矢口否認：“不是不是，我才沒有想其他的蛇，我是……額。”
出口的話頓了一下。
總不能說看著流火走神了吧。
那也太怪了點。
-
姜枝趕緊轉移話題，“這是茶嗎？”
流火失笑，情緒很快調整好，順著姜枝的意思點頭：“是的，南嶼府茶田裏采的新茶，是今年初秋的第一批。”
南嶼府。
中洲十二府最靠近南邊海岸的仙府。
姜枝記得好像從君時口中也聽過這個地方，回憶片刻，忽然恍然大悟：“幾個月前師尊收到了一個大包裹，裏面有一批南嶼府送來的春茶，我問他是誰送的，他說是‘故人’。”
看了眼前秋茶，又擡頭看了看流火：“所以那個不知名的‘故人’，就是你嗎？”
流火表面微笑，輕“呵”了一聲，實則暗自咬牙。
“……”不虧是兄長啊。
實在沒想到，君時還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。
提防他到如此地步，連個姓名身份都不配擁有。
提起這個幾次三番出現的神秘“故人”，姜枝顯然很感興趣，嘰嘰喳喳：“之前重霜峰上的傀儡玩偶，一些功能特性奇怪的小法器，會轉換燈光顏色的小彩燈……都是你送給師尊的嗎？”
“是的，都是我做的。”
流火也不謙讓客氣，兄長拿著他的東西討好枝枝，那不如由他這個當事人本人親自來，做出枝枝喜歡的工藝品。
他狀似語氣平常，又略顯謙虛地彎曲唇角，靜靜垂落長睫：“兄長在修煉方面一日千裏，我等天資不足，遠比不上他。”
“怎麽會呢，流火你也很厲害的！”
-
傻乎乎的單純少女果然上鉤，拍了拍他的手背，元氣滿滿鼓勵眼前努力掩飾失落情緒的弟弟：“你知識淵博，博學廣識，我好喜歡聽你講這麽多故事，一看就是要去過很多地方，才能有這麽豐富的見識！”
流火微微一笑。
他擡手撫摸姜枝的頭發，少女並不反感，但他也沒有多做停留，很快便收回了手。
“那枝枝想去南嶼府玩嗎？如今夏末初秋，第一批茶色還殘留著盛夏充足陽光曝曬的痕跡，要再過一月茶梗才會徹底變黃，口味也會平和很多。”
流火期待地望著姜枝。
姜枝卻笑容微斂，不見剛才的興奮勁兒。
她猶豫著將空茶盞放回小桌子，搖了搖頭，有點歉然地婉拒：“不了吧……師尊如果提前出關回來，我不在家，他會難過的。”
流火：“……”
他靜靜保持著微笑，就算是蹲著，背脊也絲毫不見彎折。
被拒絕只會心底悄悄失落，但並不會再起別的心思，試圖用其他方式拐彎抹角，來達成自己的目的。
這一點，他和君時不同。
姜枝腦子裏努力組織語言，該怎麽委婉又不傷害流火心情，拒絕和他出去玩。而面前的人只是輕輕點了下頭，再擡手揉了她的腦袋一下。
“好，我陪你，等兄長回來。”
姜枝：“啊？”
“怎麽了嗎，枝枝？”
姜枝有點不太適應，她準備了一籮筐的話都用不上。茫然眨了下眼，幹巴巴道：“沒、沒什麽……”
腦子裏不由自主想：
如果是君時那個幼稚家夥，估計現在就要變成一大坨蛇，故意委屈巴巴把自己盤起來，眼神幽幽看著她，直到她心軟妥協。
果然，哥哥和弟弟就是不一樣啊。
-
修仙之人對時間的概念很薄弱，比起日升月落日覆一日，很多修者閉關清修，都是以月份、年份來計時。
但是姜枝不是這裏的土著，不是生下來就適應漫長壽命。
如今一下子空出半年時間，等待君時回來才能繼續攻略，生活變得無所事事，有些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。
流火提出外出旅行，這個提議被姜枝婉拒了。隔了幾日，他便又提了個新的建議：“要去找蘇師姐聊天嗎？”
他記得，枝枝和那位掌門座下的關門弟子相處還不錯。
姜枝：“你是師尊的弟弟，怎麽還跟以前一樣稱呼她為蘇師姐呀。按照輩分，你都該是她的師叔了。”
“是師叔祖。”流火開玩笑似的糾正，“兄長輩分很老，我也沾了他的光。”
不知道是哪句話戳到了姜枝笑點，她“噗嗤”笑了半天，非常讚同地點點頭：“確實，按年齡算的話，師尊是很老了。”
她才二十來歲的小白菜，遇到君時五百多歲的人蛇，成為自己的攻略對象。
老牛吃嫩草。
還每天睜著那雙圓溜溜的蛇眼睛裝無辜。
-
姜枝笑得停不下來，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了，一手捂嘴一手在流火面前揮了揮：“不好意思，哈哈……不好意思，我不該笑師尊的，你可千萬別打小報告啊。”
流火在旁笑著附和：“當然不會，枝枝說的本來就沒錯。”
這種話也虧得流火臉皮厚，心安理得說得出口。
明明他和君時雙生同胞，君時“老”，他這個雙生弟弟又能年輕到哪裏去？
可比起君時在感情上的遲鈍，缺少創意花樣和經驗來討好年輕小姑娘，流火生來就要無師自通許多。
就算沒有恢覆記憶前，他也本能捏了如今這個精心捏制的少年殼子，溫柔裏透著和姜枝年歲相仿的少年意氣。
頭頂束發的紅色緞帶張揚明艷，不算太明麗精致的臉，此刻正正好的，毫無攻擊性的親和感，成了有效拉進距離感的利器。
流火笑盈盈看了姜枝幾秒，眼波微微偏深，面上笑意親切隨和。他撩起衣擺席地而坐，不再被自己那些維持君子美姿儀的條條框框束縛，大咧咧就盤腿坐在姜枝身邊。
她坐在樹下君時搭建的秋千上，他仰頭看她。
流火建議道：“我可以以兄長的名義修書一封給掌門。”
姜枝終於止住笑：“給掌門寫信做什麽？”
“邀請蘇師姐來重霜峰玩。”
姜枝覺得這個提議不錯，她不用離開重霜峰而導致錯過君時回來，又可以多個人玩耍：“好啊，三個人打牌都會更加有趣，再把謝繁師弟一起叫來，四人就能湊齊一桌麻將了。”
到時候君時閉關出來，清冷菩薩仙尊看到自己的重霜峰上支了個麻將桌，整日吆五喝六的打麻將。
光是想到他的表情，姜枝就又忍不住想笑。
-
流火陪著她笑，只是暗自裏眼神黯了黯，垂落在袖擺下的手指緩緩掐入掌心。
原來這就是枝枝喜歡一個人時候的模樣嗎？
一舉一動，一顰一笑，都牽掛於那人身上。
就算那人不在身邊，也時時刻刻會思念。
細細密密的刺痛像螞蟻似的，無情啃咬著心臟。流火在疼痛裏保持思緒清醒，不動聲色，微笑著把姜枝註意力從君時身上拉回來。
“謝師弟可能來不了了。”
姜枝：“咦，為什麽？”
流火細心解釋：“掌門峰上的外門弟子平日裏除了修行上課，還需要額外協助親傳師兄師姐們，處理許多峰內雜事，一時之間可能沒有太多空閑。”
“哦，說白了就是跑腿唄。”
姜枝聯想到她那個世界底層打工人的身份，就算進了好公司，還要被上一級別的同事壓榨，不由得同情憤憤：“謝繁也太可憐了。”
姜枝氣哼哼的表情讓流火一楞。
他眨了下眼，失笑：“不是的，枝枝可能誤會了。”
“能入主峰掌門座下成為親傳弟子的，大多是各大家族遴選出來的最優秀的孩子，這些弟子們從小鐘鳴鼎食，在儀態規矩要求森嚴的環境長大，接人待物都是按照最好的標準培養。”
“而外門弟子更多是出身平凡人家。讓他們跟著師兄師姐學一些規矩，更多是為了修身養性，改改身上一些不好的脾性，和爭強好勝的莽撞。未來這些弟子都要獨當一面，在修仙進階的心魔歷劫過程中，不至於因為心性太差而歷劫失敗。”
姜枝呆呆地張了張嘴：“原來是這樣……”
如果不是流火細細道來，姜枝從來沒聽過這種理論。
忽然有點恍惚。
修仙界和她想象中的殘酷殺戮，弱肉強食，好像並不太一樣。
同門也會友愛，沒有因為一點兒蠅頭小利而勾心鬥角，反倒是師門上下互相提攜、互相幫助，齊心協力為著修煉飛升的目標努力。
不過轉念一想。
她看得大部分小說都是虐渣爽文，或者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設定，裏面的仙門主要以阻攔男女主在一起的反派形象出現，肯定不會給她留什麽好印象。
果然還是要眼見為實。
-
過了幾日，流火拎著一只小鳥籠敲響姜枝的門。
這還是他第一次上樓。
姜枝正在和系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，聽到門外聲線，條件反射性地把手裏布娃娃往袖子裏一塞，從床頭蹦起來。
“來了來了，我馬上來開門！”
“不急，枝枝先穿鞋。”
姜枝手忙腳亂的動作一頓，低頭發現自己確實如流火所言，忘記穿鞋就往外跑。
怎麽流火也知道她這個小毛病？
君時每次來找她時，都會提醒她要先穿鞋再下地，可是按道理來說，流火不該知道才對。
隔著房門看不到面容，光是聽聲音和語調，不疾不徐的溫潤聲線，乍一恍惚還以為是君時回來了。
姜枝表情微妙，眨巴了一下眼睛，甩空腦子裏的胡思亂想，折回床邊找到自己亂踢到床底下的鞋。
她當然不知道。
比起這短短一年君時和她朝夕相處，如偷來的時光似的，流火才是那個和她在一起更長時間的人。
關於她的小習慣，小脾氣，一些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細微表情，流火觀察比誰都要清楚。
甚至是一些枝枝以為的，她藏得很好的秘密，流火也一清二楚。
只不過，時間長短並不是衡量感情深淺的標準。
君時已經搶先一步，拿著流火曾經傾囊相授、關於枝枝的一切喜惡偏好，一步步走進她的心裏。
-
“吱呀——”
房門打開，露出少女略顯紅撲撲的雙頰，姜枝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久等了，剛才找鞋子花了點兒時間。”
“沒事。”流火只站在門口，沒有貿然進屋。
姜枝將兩扇大門齊刷刷拉開，“進來吧，別在門口傻站著。”
流火猶豫。
他在人族環境呆的時間比較久，除非特殊情況因地制宜，一般少女的閨房是絕對不容許其他人貿然進入的。
直到他聽姜枝隨口說：“師尊每次來都嫌我茶泡的不好，要不你也自便吧。”
兄長？
一聽到君時經常進入姜枝閨房，流火也不再遲疑克制，擡步就大步流星跟著姜枝入內。
哥哥有的，弟弟也要有。
-
角落裏果然擺了一套齊全的煮茶工具，爐子上咕嚕嚕燒著熱水，姜枝在一旁聳肩攤手：“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燒水了，點茶洗茶什麽的，師尊總是不讓我做。”
“水溫太燙，兄長是擔心你。”
“哪有這麽小事情都要管我的……”
姜枝嘀嘀咕咕幾句，但並沒有覺得不高興，心裏反而倒是對這種充滿體貼和照顧感的“管著”，有種親近感。
如果她以前經常被人管，或許會對君時的做法產生逆反心理。但恰巧姜枝在之前的世界一直孤獨一人，旁人在意關心她，也是關心她那雙手是否能一直作畫，畫出具有商業價值的作品，而不是在意她這個人。
來了這裏的任務世界後，姜枝幾乎從來沒有提筆再認真畫過，可君時仍然細致呵護她的手。
只在意她姜枝這個人。
這種小細節平常沒註意，可積累起來細水長流，就像現在這個時機，突然回想起來，心裏不知怎麽的一陣泛甜。
-
流火看向少女細白的手指，纖細柔軟，指緣泛著淺淺的粉色，如初綻桃花在水霧裏若隱若現。
當年在荒山時他們兄弟二人年弱無能，天道並不容許上古種族的遺嗣在現世存活，是姜枝把他們撿回去，才有了一線生機。
然而荒山環境條件有限，這雙手撿柴爬樹，留下了不少深深淺淺的痕跡。每多一條痕跡，姜枝都會郁悶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很久，不管哪一條蛇去敲門，她都不會理會。
後來兄弟二人終於有足夠能力來保護枝枝，他們第一件做的事情，就是為她除去這些會讓她傷心的疤痕。
只不過手上的痕跡消失，但君時和君琰心裏永遠不會忘記。
他們會傾盡一生，永遠愛護枝枝。
小火爐上的茶壺水燒開了，姜枝伸手去取，流火率先一步，從姜枝手邊拎起茶壺的長柄，同兄長一樣，沒有讓她觸碰發燙的茶壺。
姜枝看了看空落落的手：“你還真不客氣，讓你自便就真自己倒了啊？”
流火彎著眼睛：“枝枝想喝什麽茶？”
姜枝搖搖頭：“我不喝了，喝不慣這種味道。”
流火：“我找了些新鮮的牛奶，兌一點進去，口感會不一樣。”
牛奶兌茶？
這不就是她之前世界的奶茶嗎？
姜枝楞了一下，擡頭問道：“誰教給你的？”
流火微笑，避重就輕地低頭倒茶：“走南闖北，總是會知道多一些……”
兄長和他在很多方面都有分歧，但關於先前同枝枝之間的記憶，兩兄弟不約而同地暗自希望，不要讓枝枝想起來。
“要再放一顆糖嗎？”
姜枝下意識點頭：“可以，糖是炒過的嗎？”
“放心，是炒過的。”
姜枝總覺得哪裏有些古怪。
她捧著杯子慢慢喝了一口，忍不住美滋滋瞇了下眼睛，舌尖舔過唇角，仔細品味，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的“茶”味道不錯。
擡頭瞅了流火兩眼，可從他那張永遠平和微笑，不動聲色的臉上，實在看不出什麽。
只好作罷，繼續埋頭喝茶。
-
“哦對了，你拎著這個鳥籠是有什麽事？”
這才是今天上樓找姜枝的主要目的。
流火一看到姜枝，就把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全部忘記了。
他將籠子拎起放在桌面，手指隔著撥弄了一下裏面的小雀，從它厚實的羽毛下取出一張小紙條。
“是蘇師姐的靈寵，早晨看到它在重霜峰下來回飛，就捉回來了。”
“她要來玩嗎！”姜枝眼睛一亮，打開紙條，然而讀了兩行，亮晶晶的眸子就緩緩失落下來。
“信上寫的什麽？”流火在旁問道。
“……說她恰好和師兄們出去做任務了，要去清理周邊山林裏季節性異變的野豬，帶隊的是大師兄，可嚴厲了。估計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，到時候再來找我玩。”
蘇瑤瑤不來，那重霜峰就繼續只有他和枝枝。
流火心裏暗自高興。
還沒高興兩秒，又聽姜枝繼續道：“啊，她還說，謝繁這段時間會一直留在峰內，她說我無聊可以去找他玩。”
流火笑容微微收斂。
-
這些外人，真礙事。
怪不得兄長封閉重霜峰，不允許任何人靠近。
流火不動聲色地往姜枝身邊傾靠了一些，三千發絲如瀑布傾瀉而下，逶迤在兩人靠得越來越近的衣擺上。
姜枝並沒有註意到這一細節，只聽耳畔聲音如潺潺流水。
流火的語氣格外柔和無害：“謝繁師弟沒什麽好玩的，枝枝如果無聊，我可以一直陪你。”
姜枝不自在地揉了下耳朵，有點癢。
她輕咳一聲，把紙條折疊回原狀，擡頭看了眼流火，對方眼波橫轉，微笑淺淺。
姜枝就算再木楞遲鈍，也不至於遲鈍到看不出他試圖毛遂自薦的意思。
“……”
噗通，噗通。
心跳好像有點快。
原來魅惑勾引一個人，容貌長相並不是必要條件，眼前流火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，硬是讓姜枝莫名口幹舌燥。
她張了張嘴，半晌欲言又止。
身體往後挪了挪，下意識捏住袖中的布娃娃，捏緊同她一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系統，才讓她漂浮的心情重新沈靜下來。
僵硬地避開流火落到她裙子上的頭發。
姜枝很想說：你要不是君時的弟弟，我還說不準真的會找你玩。
反正偷偷地，君時肯定不會知道。
可流火不只是流火，還是君琰。
前輩們血的教訓告訴她，腳踏兩只船，遲早愛情的小船是要翻的！
枝枝，冷靜！
-
姜枝將蘇瑤瑤送來的小靈寵養了起來，兩人通信交流，蘇瑤瑤知道了姜枝的身份。
“哇塞，慈清劍尊的弟子嗎！太厲害了，我只遠遠見過這位劍尊一面，氣場驚為天人，吾輩劍修之楷模！”
“咦，等等！慈清劍尊是慈字輩的高人，我師尊喊他師叔。你是他徒弟，那你豈不是同我師尊一個輩分！”
蘇瑤瑤激動地一連寫了三封信，最後一封誠邀姜枝務必在她回到蓬萊之後，下山見一面。
“我給你帶了很多好玩的東西回來，還有一整頭大野豬，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瀚海府找最會烹飪的廚子，把這頭豬給烤了！”
姜枝有些心動。
蘇瑤瑤立刻順桿子向上爬：“枝枝，陪陪我吧！師兄師姐們都早已辟谷，不吃這些普通的食物，我一個人吃又吃不完，還孤零零的，多可憐啊！”
好像有點道理……
-
但沒想到的是，今年整個瀚海府和蓬萊上下的冬天來的比往年都要遲。
就連蓬萊仙島最能掐會算的道長，也算不通為何天氣如此異常。
倒是姜枝看向重霜峰上下隱隱融化的雪堆，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一臉無辜的流火。
流火眨巴著眼睛，笑盈盈攤手：“也不能全怪我。”
“兄長造成的這番雪景，幾百年來範圍擴大到整個蓬萊乃至外界，才讓冬日提前。”
說得頭頭是道，完全看不出這張無害的臉，趁君時閉關不能辯解，隨便抹黑他的形象。
好在姜枝已經對流火十分熟悉，指著他腳邊新融化的一灘雪水：“但如今十二月深冬，重霜峰還暖如春日，多多少少也有一點你的責任吧。”
流火笑呵呵，不說話了。
蘇瑤瑤下一封寫來的信裏，也在抓耳撓腮地抱怨。
秋燥氣候導致附近山林裏野豬們脾氣格外暴躁，五階以上的獸族都跑出來撞山，他們這群去維護安撫獸族的小弟子們，著實吃了不少苦，直到第一場冬雪覆蓋整個瀚海府，才堪堪完成任務歸來。
而距離蘇瑤瑤和姜枝寫信約烤肉，已經是五個月前的事情了。
-
望著姜枝興高采烈，翻箱倒櫃找衣裙打算迎接蘇瑤瑤的模樣，流火幽幽嘆了口氣。
“唉，世風日下啊，現在仙門弟子們都這麽空閑嗎？趁著年輕就該多出門歷練，天天往家裏跑，玩物喪志，是修不成仙的。”
屋裏傳來姜枝的聲音：“流火，可以讓阿鸞來了，我們準備下山！”
流火一改望向窗外時面無表情的冷然，就算知道姜枝看不見，也仍彎起唇角，笑盈盈清聲回應：“好的。”
流火起身，又嘆了口氣。
收起持續向外擴散覆蓋的靈識，雲端雪花飄落速度一滯，下一秒速度加快起來，很快便大雪封山，堆到了門檻高度。
不過他也知道，這一點兒的雪是阻擋不了姜枝已經做好的決斷。
果然，姜枝興沖沖從三樓下來，紅色鬥篷繡著白鶴落雪，兜帽外檐綴了一圈白絨，襯得小臉格外清麗明媚，從樓下仰頭看上去，仿若照亮了整個室內。
流火微微晃神，姜枝已經走到他身邊，“走吧，我們去吃烤肉！”
她看了眼屋外積雪，微微詫異：“呀，今天雪怎麽突然下這麽大？前幾天接連都是太陽晴天，還以為今年冬天都要過完了呢。”
說著招來早已等候的阿鸞，摸了摸它的脖子：“白鶴在睡覺，今天雪大，要額外辛苦你啦。”
阿鸞知道白鶴很喜歡這位女主人，對姜枝態度也格外溫順，垂下脖頸親昵地想要蹭她。
然而還沒蹭上去，下一秒頭頂翎羽炸毛。
在流火幽幽微笑的目光註視下，阿鸞僵硬地縮回腦袋，乖乖屈膝折身讓姜枝坐上去。
“……”
阿鸞：自己得不到的，還嫉妒別人可以擁有。
-
到了瀚海府，姜枝突然想起：“六個月快結束，師尊是不是出關了。”
流火微笑：“只是一頓飯，不會耽擱什麽時間。”
姜枝轉念一想，放下心來。
蘇瑤瑤早就訂好了酒樓，等待二人。
“枝枝，快進來！”
兩人約好私下不用師門輩分相稱，蘇瑤瑤遠遠對姜枝招手，絮絮叨叨地說：“我提前把整頭野豬都交給後廚了，處理起來估計還有一點時間。來來來，先吃點心墊墊肚子，這都是我從小到大吃過來，精挑細選最地道可口的樣式！”
蘇瑤瑤熱情把姜枝拉進屋，要關門前才發現她身後還綴著另一個人。
擡頭一看，是一張陌生又極為精致的臉。
眸如柳葉清風，眉如遠山青黛，五官輪廓刀削斧鑿，處處線條雕琢流暢。睫羽濃密，烏眸深邃，眼波融融如壁爐溫暖橘色火苗，專註只望著姜枝一人。
任誰看到，都知道他傾慕姜枝。
蘇瑤瑤沒想到還有其他人，大腦頓時空白了片刻。
“枝枝，這是......？”
“咦，你忘記他了嗎，他是流——”火啊？
“火”字還沒說出口。
姜枝回眸看到君琰那張和君時一模一樣的臉，不再是這幾個月和她相處時的流火模樣，大腦也頃刻間空白了。
那麽大一只流火呢？
怎麽突然變成君琰了。
姜枝呆呆“啊......”了一聲，被流火這突如其來的換馬甲操作搞楞住了。
等一下！
蘇瑤瑤見過君時，那君琰這張臉——！！！
姜枝一下緊張起來。
-
蘇瑤瑤完全沒註意到姜枝緊張的神色，調整好儀態，友好客氣地對君琰微笑。然後轉身扯住姜枝袖擺，小聲嘀咕：“什麽叫我忘記他，我完全沒見過這人啊。”
姜枝茫然：“什麽？”
“你不是寫信裏和我說，你見過......”
見過君時嗎？
還長篇大論誇了他整整一張紙，表達劍修最純粹的仰慕之情。
如今一模一樣的臉，只不過換個芯子，就說不認識了呢？
蘇瑤瑤篤定搖頭：“不可能，絕對不可能！這年頭長這麽一張驚為天人的臉，我蘇瑤瑤要是見過，絕對不可能忘記！”
姜枝：“......”
你這個劍修的仰慕真的很摻水分啊。
姜枝若無其事隨口提起：“對了，瑤瑤你上次說見過我師尊，他覺得他長得如何？”
蘇瑤瑤立刻站直，一臉不讚同：“怎麽可以妄議慈清劍尊的容貌。枝枝，你身為他的弟子更要謹言慎行，千萬不可讓這種大不敬的話傳到他老人家耳朵裏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。”
姜枝被無端批評一頓，頭頂冒出大大的問號。
啊？發生了什麽？
-
“但是我們私底下，還是可以悄悄說一說的。”
蘇瑤瑤正經沒兩秒，緩和了語氣笑嘻嘻，悄悄和姜枝咬耳朵：“我當時只遠遠看到劍尊的背影，光是一襲白衣佩劍，山水就為之失色。因此不難想象，他的容貌該如何絕艷。”
姜枝：“......”
槽點太多，她都不知道該點評什麽了。
暗自瞪了一眼不打招呼就掉馬甲的君琰，把他也拉進包廂：“我的朋友，名叫君琰，今天來蹭吃蹭喝的。”
君琰溫柔微笑，如書畫裏形容的端方君子，言行舉止皆姿儀優雅：“你好，經常聽枝枝提及你。”
蘇瑤瑤明眼看出兩人之間的互動，促狹一笑，在姜枝一臉懵看過來時，又故作一本正經搖搖頭，“咳咳，我去催一下廚房，你倆先吃點心。”
等蘇瑤瑤離開，姜枝鼓著腮幫：“流火！”
“噓......”
君琰笑吟吟豎起一根手指，輕輕抵住姜枝的唇畔，“流火這個身份，在蓬萊已經消失了。”
姜枝：“啊？”
“畢竟只是為了去見見枝枝，才捏了流火這個身份，粗略匆忙沒來及仔細安排，並沒有在任何一峰登記名冊。因此後來靈雎峰上統一考核排名，將成績匯報反饋給各個峰時，我就悄悄溜走了。”
君琰眨了下眼，那張沈穩平和的面容，有了幾分流火活潑的影子。
姜枝一聽，很有道理。
“確實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”她點點頭，松了口氣：“還好瑤瑤不認識你這張臉，不然就解釋不清了。”
君琰只是安靜笑著，沒有多言。
-
一頓飯後，蘇瑤瑤說大師兄肅之行恰好也在瀚海府，掌門師尊讓他們二人去拜訪一位世家故人。
這裏面的事情牽扯到仙門世家，姜枝不太感興趣，就沒多問。陪她站在酒樓門口等候，君琰站在她身旁。
來往行人來去，看不到他們三人。
姜枝對此早已習慣，倒是蘇瑤瑤驚呼一聲：“能做到這種程度的障眼法，又毫無法陣痕跡，你這位友人肯定修為很高！”
“師妹。”
遠遠，一道略顯沈穩嚴肅的聲音傳來，蘇瑤瑤聞聲望去，笑容燦爛地揮了揮手：“大師兄，我們在這裏！”
肅之行這才看到，除了門外的蘇瑤瑤，她側身恰好擋住的門檐內，還有另外兩人的身影。
其中，少女的面容略顯眼熟，似乎之前在靈雎峰見過，而另一人......
肅之行擡眸，突然整個人神色一怔。
脫口而出：“劍......”
君琰溫聲微笑，在肅之行開口前恰好出聲，打斷了他。
他擡手牽住姜枝的手，對蘇瑤瑤點頭微笑：“好了，你的大師兄也來了，我和枝枝還有其他事情，便先離開了。”
-
蘇瑤瑤笑著將兩人送走，蹦蹦跳跳回頭，看到平常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大師兄，此刻竟然臉色發白，眸光無比震驚望向長街盡頭。
她疑惑順著目光看去，除了遠處姜枝和君琰逐漸融於人群，沒有什麽其他令人奇怪的存在。
“師兄，師兄......？”
蘇瑤瑤疑惑，擡手在肅之行面前晃了晃：“你游魂了？”
半天沒有回應，蘇瑤瑤踮起腳，大聲在肅之行耳邊喊了一聲，“餵！”
“鐺——”
條件反射，肅之行動作比思緒快，利劍出鞘。
回神發現並不是敵人，而是自家小師妹，蘇瑤瑤已經反應比他更快，劍柄直接擋了回去。
不愧是掌門親自欽定的關門弟子，蘇瑤瑤在天賦和反應這塊，有著眾人不及的速度。
蘇瑤瑤手臂被肅之行震得發麻，她撇了下嘴，不太高興：“師兄，你今天怎麽回事？”
“抱歉。”
蘇瑤瑤不在意，反倒是對他這種冰塊臉突然變色更感興趣：“你究竟看到什麽了？”
肅之行只是看了她一眼。
“你知道和方才那位師妹牽手的人是誰嗎？”
肅之行並不知道姜枝和君時的關系。
蘇瑤瑤好奇追問：“那個男人是什麽身份？”
“中洲十二府第一劍，慈清劍尊。”肅之行聲線沈穩，尊敬景仰，但眸光掃過蘇瑤瑤嬌俏可愛的臉，微妙頓了一下。
他不自在地挪開視線，小聲感嘆：“原來仙尊陷入愛情，也是這樣不顧一切。”
全然沒有註意到蘇瑤瑤震驚的表情。
誰......誰和誰，談戀愛了？？？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“所以說師尊一直都不回來了嗎？”
姜枝茫茫然坐在樹下, 被巨大的意外砸得腦子空白。
她呆呆眨眼，像是自言自語：“那我該怎麽辦？”
任務只剩一年了。
系統能量耗盡前她不回家，就永遠回不去了。
“不是的, 只是暫時。”
流火看出姜枝對君時的依賴, 心裏隱隱刺痛, 像針紮似的，面上還是一如既往溫和平雅寬慰她：“在拜師大典前，他會回來的。兄長親自將你帶回來, 他不會錯過這次重要的儀式。”
作為弟弟，他付出的沒有兄長多。
也自覺在一些方面上不會同君時爭搶。
更何況, 如果君時和枝枝締結了師徒契約，那麽另一個契約……
婚契。
只能由他來綁定了。
-
人族的師徒等級森嚴，師尊與徒弟之間更多如父子相處, 傳承講究尊師重道。若是產生除此以外的其他情愫，皆會被認為亂./倫。
但很顯然, 枝枝不知道。
君時不通外物，也不知道。
流火微妙翹了一下唇角, 默默念著那兩個字, 便是心潮湧動。
他心虛避開姜枝視線, 幽深目光遠遠眺望遠方，不願她看到自己這張光風霽月外皮下陰暗卑劣的骯臟心思。
姜枝：“拜師大典？”
流火笑著點頭：“這是蓬萊新生入門慣例, 在踏過仙人橋確定資質後，還需歷經一年半時間考驗歷練品性、意志力等內在因素, 再統一由各自峰主決定是否正式收為徒弟。”
“對哦。”
要不是流火提起，她都快忘記這件事了。
重霜峰沒有其他弟子, 君時對姜枝的態度，與其說是傳道受業解惑的師徒關系, 更像是……
友人嗎？
姜枝遲疑看了眼流火，她和流火更像是朋友。
如果是君時……
想起一人一蛇躺一個被窩這種事情，姜枝頭頂直冒煙，現在冷靜下來怎麽想，都想不通當時是怎麽同意和君時這麽胡來的。
至於兩人如今的關系，姜枝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。
只能含糊地刻意拋在腦後。
-
桌案上的茶湯咕嚕嚕冒著熱氣，流火挽起袖袍，露出一截潔白有力的手腕，骨節處系著一條紅線。手腕一轉，便消失在層層堆疊的衣袂下。
他坐姿優雅，背脊筆直如竹，傾身徐徐將熱水註入，清淺的色澤配上質地上乘的玉盞，頓時茶香四溢。
若非身後雪地皚皚，姜枝恍惚如置於竹林深處，天地一色盡是青蒼，只有流火頭頂的緞帶是紅色。
在風裏飄揚，像是蛇信吐露猩紅的尖尖。
流火端起茶盞，提步走至姜枝身邊，並不在意周圍堆雪染濕了他的衣袍，蹲下同她平視。
他笑盈盈問：“枝枝在想什麽？”
“竹葉青……”姜枝下意識回答。
流火低頭看了眼杯盞，指腹摩挲過玉壁，狀似無意問道：“是蛇嗎？”
“除了我和哥哥，枝枝又認識了新的‘夥伴’嗎？”
“啊，什麽？”
姜枝呆了一下，反應過來，連忙矢口否認：“不是不是，我才沒有想其他的蛇，我是……額。”
出口的話頓了一下。
總不能說看著流火走神了吧。
那也太怪了點。
-
姜枝趕緊轉移話題，“這是茶嗎？”
流火失笑，情緒很快調整好，順著姜枝的意思點頭：“是的，南嶼府茶田裏采的新茶，是今年初秋的第一批。”
南嶼府。
中洲十二府最靠近南邊海岸的仙府。
姜枝記得好像從君時口中也聽過這個地方，回憶片刻，忽然恍然大悟：“幾個月前師尊收到了一個大包裹，裏面有一批南嶼府送來的春茶，我問他是誰送的，他說是‘故人’。”
看了眼前秋茶，又擡頭看了看流火：“所以那個不知名的‘故人’，就是你嗎？”
流火表面微笑，輕“呵”了一聲，實則暗自咬牙。
“……”不虧是兄長啊。
實在沒想到，君時還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。
提防他到如此地步，連個姓名身份都不配擁有。
提起這個幾次三番出現的神秘“故人”，姜枝顯然很感興趣，嘰嘰喳喳：“之前重霜峰上的傀儡玩偶，一些功能特性奇怪的小法器，會轉換燈光顏色的小彩燈……都是你送給師尊的嗎？”
“是的，都是我做的。”
流火也不謙讓客氣，兄長拿著他的東西討好枝枝，那不如由他這個當事人本人親自來，做出枝枝喜歡的工藝品。
他狀似語氣平常，又略顯謙虛地彎曲唇角，靜靜垂落長睫：“兄長在修煉方面一日千裏，我等天資不足，遠比不上他。”
“怎麽會呢，流火你也很厲害的！”
-
傻乎乎的單純少女果然上鉤，拍了拍他的手背，元氣滿滿鼓勵眼前努力掩飾失落情緒的弟弟：“你知識淵博，博學廣識，我好喜歡聽你講這麽多故事，一看就是要去過很多地方，才能有這麽豐富的見識！”
流火微微一笑。
他擡手撫摸姜枝的頭發，少女並不反感，但他也沒有多做停留，很快便收回了手。
“那枝枝想去南嶼府玩嗎？如今夏末初秋，第一批茶色還殘留著盛夏充足陽光曝曬的痕跡，要再過一月茶梗才會徹底變黃，口味也會平和很多。”
流火期待地望著姜枝。
姜枝卻笑容微斂，不見剛才的興奮勁兒。
她猶豫著將空茶盞放回小桌子，搖了搖頭，有點歉然地婉拒：“不了吧……師尊如果提前出關回來，我不在家，他會難過的。”
流火：“……”
他靜靜保持著微笑，就算是蹲著，背脊也絲毫不見彎折。
被拒絕只會心底悄悄失落，但並不會再起別的心思，試圖用其他方式拐彎抹角，來達成自己的目的。
這一點，他和君時不同。
姜枝腦子裏努力組織語言，該怎麽委婉又不傷害流火心情，拒絕和他出去玩。而面前的人只是輕輕點了下頭，再擡手揉了她的腦袋一下。
“好，我陪你，等兄長回來。”
姜枝：“啊？”
“怎麽了嗎，枝枝？”
姜枝有點不太適應，她準備了一籮筐的話都用不上。茫然眨了下眼，幹巴巴道：“沒、沒什麽……”
腦子裏不由自主想：
如果是君時那個幼稚家夥，估計現在就要變成一大坨蛇，故意委屈巴巴把自己盤起來，眼神幽幽看著她，直到她心軟妥協。
果然，哥哥和弟弟就是不一樣啊。
-
修仙之人對時間的概念很薄弱，比起日升月落日覆一日，很多修者閉關清修，都是以月份、年份來計時。
但是姜枝不是這裏的土著，不是生下來就適應漫長壽命。
如今一下子空出半年時間，等待君時回來才能繼續攻略，生活變得無所事事，有些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。
流火提出外出旅行，這個提議被姜枝婉拒了。隔了幾日，他便又提了個新的建議：“要去找蘇師姐聊天嗎？”
他記得，枝枝和那位掌門座下的關門弟子相處還不錯。
姜枝：“你是師尊的弟弟，怎麽還跟以前一樣稱呼她為蘇師姐呀。按照輩分，你都該是她的師叔了。”
“是師叔祖。”流火開玩笑似的糾正，“兄長輩分很老，我也沾了他的光。”
不知道是哪句話戳到了姜枝笑點，她“噗嗤”笑了半天，非常讚同地點點頭：“確實，按年齡算的話，師尊是很老了。”
她才二十來歲的小白菜，遇到君時五百多歲的人蛇，成為自己的攻略對象。
老牛吃嫩草。
還每天睜著那雙圓溜溜的蛇眼睛裝無辜。
-
姜枝笑得停不下來，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了，一手捂嘴一手在流火面前揮了揮：“不好意思，哈哈……不好意思，我不該笑師尊的，你可千萬別打小報告啊。”
流火在旁笑著附和：“當然不會，枝枝說的本來就沒錯。”
這種話也虧得流火臉皮厚，心安理得說得出口。
明明他和君時雙生同胞，君時“老”，他這個雙生弟弟又能年輕到哪裏去？
可比起君時在感情上的遲鈍，缺少創意花樣和經驗來討好年輕小姑娘，流火生來就要無師自通許多。
就算沒有恢覆記憶前，他也本能捏了如今這個精心捏制的少年殼子，溫柔裏透著和姜枝年歲相仿的少年意氣。
頭頂束發的紅色緞帶張揚明艷，不算太明麗精致的臉，此刻正正好的，毫無攻擊性的親和感，成了有效拉進距離感的利器。
流火笑盈盈看了姜枝幾秒，眼波微微偏深，面上笑意親切隨和。他撩起衣擺席地而坐，不再被自己那些維持君子美姿儀的條條框框束縛，大咧咧就盤腿坐在姜枝身邊。
她坐在樹下君時搭建的秋千上，他仰頭看她。
流火建議道：“我可以以兄長的名義修書一封給掌門。”
姜枝終於止住笑：“給掌門寫信做什麽？”
“邀請蘇師姐來重霜峰玩。”
姜枝覺得這個提議不錯，她不用離開重霜峰而導致錯過君時回來，又可以多個人玩耍：“好啊，三個人打牌都會更加有趣，再把謝繁師弟一起叫來，四人就能湊齊一桌麻將了。”
到時候君時閉關出來，清冷菩薩仙尊看到自己的重霜峰上支了個麻將桌，整日吆五喝六的打麻將。
光是想到他的表情，姜枝就又忍不住想笑。
-
流火陪著她笑，只是暗自裏眼神黯了黯，垂落在袖擺下的手指緩緩掐入掌心。
原來這就是枝枝喜歡一個人時候的模樣嗎？
一舉一動，一顰一笑，都牽掛於那人身上。
就算那人不在身邊，也時時刻刻會思念。
細細密密的刺痛像螞蟻似的，無情啃咬著心臟。流火在疼痛裏保持思緒清醒，不動聲色，微笑著把姜枝註意力從君時身上拉回來。
“謝師弟可能來不了了。”
姜枝：“咦，為什麽？”
流火細心解釋：“掌門峰上的外門弟子平日裏除了修行上課，還需要額外協助親傳師兄師姐們，處理許多峰內雜事，一時之間可能沒有太多空閑。”
“哦，說白了就是跑腿唄。”
姜枝聯想到她那個世界底層打工人的身份，就算進了好公司，還要被上一級別的同事壓榨，不由得同情憤憤：“謝繁也太可憐了。”
姜枝氣哼哼的表情讓流火一楞。
他眨了下眼，失笑：“不是的，枝枝可能誤會了。”
“能入主峰掌門座下成為親傳弟子的，大多是各大家族遴選出來的最優秀的孩子，這些弟子們從小鐘鳴鼎食，在儀態規矩要求森嚴的環境長大，接人待物都是按照最好的標準培養。”
“而外門弟子更多是出身平凡人家。讓他們跟著師兄師姐學一些規矩，更多是為了修身養性，改改身上一些不好的脾性，和爭強好勝的莽撞。未來這些弟子都要獨當一面，在修仙進階的心魔歷劫過程中，不至於因為心性太差而歷劫失敗。”
姜枝呆呆地張了張嘴：“原來是這樣……”
如果不是流火細細道來，姜枝從來沒聽過這種理論。
忽然有點恍惚。
修仙界和她想象中的殘酷殺戮，弱肉強食，好像並不太一樣。
同門也會友愛，沒有因為一點兒蠅頭小利而勾心鬥角，反倒是師門上下互相提攜、互相幫助，齊心協力為著修煉飛升的目標努力。
不過轉念一想。
她看得大部分小說都是虐渣爽文，或者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設定，裏面的仙門主要以阻攔男女主在一起的反派形象出現，肯定不會給她留什麽好印象。
果然還是要眼見為實。
-
過了幾日，流火拎著一只小鳥籠敲響姜枝的門。
這還是他第一次上樓。
姜枝正在和系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，聽到門外聲線，條件反射性地把手裏布娃娃往袖子裏一塞，從床頭蹦起來。
“來了來了，我馬上來開門！”
“不急，枝枝先穿鞋。”
姜枝手忙腳亂的動作一頓，低頭發現自己確實如流火所言，忘記穿鞋就往外跑。
怎麽流火也知道她這個小毛病？
君時每次來找她時，都會提醒她要先穿鞋再下地，可是按道理來說，流火不該知道才對。
隔著房門看不到面容，光是聽聲音和語調，不疾不徐的溫潤聲線，乍一恍惚還以為是君時回來了。
姜枝表情微妙，眨巴了一下眼睛，甩空腦子裏的胡思亂想，折回床邊找到自己亂踢到床底下的鞋。
她當然不知道。
比起這短短一年君時和她朝夕相處，如偷來的時光似的，流火才是那個和她在一起更長時間的人。
關於她的小習慣，小脾氣，一些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細微表情，流火觀察比誰都要清楚。
甚至是一些枝枝以為的，她藏得很好的秘密，流火也一清二楚。
只不過，時間長短並不是衡量感情深淺的標準。
君時已經搶先一步，拿著流火曾經傾囊相授、關於枝枝的一切喜惡偏好，一步步走進她的心裏。
-
“吱呀——”
房門打開，露出少女略顯紅撲撲的雙頰，姜枝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久等了，剛才找鞋子花了點兒時間。”
“沒事。”流火只站在門口，沒有貿然進屋。
姜枝將兩扇大門齊刷刷拉開，“進來吧，別在門口傻站著。”
流火猶豫。
他在人族環境呆的時間比較久，除非特殊情況因地制宜，一般少女的閨房是絕對不容許其他人貿然進入的。
直到他聽姜枝隨口說：“師尊每次來都嫌我茶泡的不好，要不你也自便吧。”
兄長？
一聽到君時經常進入姜枝閨房，流火也不再遲疑克制，擡步就大步流星跟著姜枝入內。
哥哥有的，弟弟也要有。
-
角落裏果然擺了一套齊全的煮茶工具，爐子上咕嚕嚕燒著熱水，姜枝在一旁聳肩攤手：“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燒水了，點茶洗茶什麽的，師尊總是不讓我做。”
“水溫太燙，兄長是擔心你。”
“哪有這麽小事情都要管我的……”
姜枝嘀嘀咕咕幾句，但並沒有覺得不高興，心裏反而倒是對這種充滿體貼和照顧感的“管著”，有種親近感。
如果她以前經常被人管，或許會對君時的做法產生逆反心理。但恰巧姜枝在之前的世界一直孤獨一人，旁人在意關心她，也是關心她那雙手是否能一直作畫，畫出具有商業價值的作品，而不是在意她這個人。
來了這裏的任務世界後，姜枝幾乎從來沒有提筆再認真畫過，可君時仍然細致呵護她的手。
只在意她姜枝這個人。
這種小細節平常沒註意，可積累起來細水長流，就像現在這個時機，突然回想起來，心裏不知怎麽的一陣泛甜。
-
流火看向少女細白的手指，纖細柔軟，指緣泛著淺淺的粉色，如初綻桃花在水霧裏若隱若現。
當年在荒山時他們兄弟二人年弱無能，天道並不容許上古種族的遺嗣在現世存活，是姜枝把他們撿回去，才有了一線生機。
然而荒山環境條件有限，這雙手撿柴爬樹，留下了不少深深淺淺的痕跡。每多一條痕跡，姜枝都會郁悶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很久，不管哪一條蛇去敲門，她都不會理會。
後來兄弟二人終於有足夠能力來保護枝枝，他們第一件做的事情，就是為她除去這些會讓她傷心的疤痕。
只不過手上的痕跡消失，但君時和君琰心裏永遠不會忘記。
他們會傾盡一生，永遠愛護枝枝。
小火爐上的茶壺水燒開了，姜枝伸手去取，流火率先一步，從姜枝手邊拎起茶壺的長柄，同兄長一樣，沒有讓她觸碰發燙的茶壺。
姜枝看了看空落落的手：“你還真不客氣，讓你自便就真自己倒了啊？”
流火彎著眼睛：“枝枝想喝什麽茶？”
姜枝搖搖頭：“我不喝了，喝不慣這種味道。”
流火：“我找了些新鮮的牛奶，兌一點進去，口感會不一樣。”
牛奶兌茶？
這不就是她之前世界的奶茶嗎？
姜枝楞了一下，擡頭問道：“誰教給你的？”
流火微笑，避重就輕地低頭倒茶：“走南闖北，總是會知道多一些……”
兄長和他在很多方面都有分歧，但關於先前同枝枝之間的記憶，兩兄弟不約而同地暗自希望，不要讓枝枝想起來。
“要再放一顆糖嗎？”
姜枝下意識點頭：“可以，糖是炒過的嗎？”
“放心，是炒過的。”
姜枝總覺得哪裏有些古怪。
她捧著杯子慢慢喝了一口，忍不住美滋滋瞇了下眼睛，舌尖舔過唇角，仔細品味，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的“茶”味道不錯。
擡頭瞅了流火兩眼，可從他那張永遠平和微笑，不動聲色的臉上，實在看不出什麽。
只好作罷，繼續埋頭喝茶。
-
“哦對了，你拎著這個鳥籠是有什麽事？”
這才是今天上樓找姜枝的主要目的。
流火一看到姜枝，就把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全部忘記了。
他將籠子拎起放在桌面，手指隔著撥弄了一下裏面的小雀，從它厚實的羽毛下取出一張小紙條。
“是蘇師姐的靈寵，早晨看到它在重霜峰下來回飛，就捉回來了。”
“她要來玩嗎！”姜枝眼睛一亮，打開紙條，然而讀了兩行，亮晶晶的眸子就緩緩失落下來。
“信上寫的什麽？”流火在旁問道。
“……說她恰好和師兄們出去做任務了，要去清理周邊山林裏季節性異變的野豬，帶隊的是大師兄，可嚴厲了。估計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，到時候再來找我玩。”
蘇瑤瑤不來，那重霜峰就繼續只有他和枝枝。
流火心裏暗自高興。
還沒高興兩秒，又聽姜枝繼續道：“啊，她還說，謝繁這段時間會一直留在峰內，她說我無聊可以去找他玩。”
流火笑容微微收斂。
-
這些外人，真礙事。
怪不得兄長封閉重霜峰，不允許任何人靠近。
流火不動聲色地往姜枝身邊傾靠了一些，三千發絲如瀑布傾瀉而下，逶迤在兩人靠得越來越近的衣擺上。
姜枝並沒有註意到這一細節，只聽耳畔聲音如潺潺流水。
流火的語氣格外柔和無害：“謝繁師弟沒什麽好玩的，枝枝如果無聊，我可以一直陪你。”
姜枝不自在地揉了下耳朵，有點癢。
她輕咳一聲，把紙條折疊回原狀，擡頭看了眼流火，對方眼波橫轉，微笑淺淺。
姜枝就算再木楞遲鈍，也不至於遲鈍到看不出他試圖毛遂自薦的意思。
“……”
噗通，噗通。
心跳好像有點快。
原來魅惑勾引一個人，容貌長相並不是必要條件，眼前流火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，硬是讓姜枝莫名口幹舌燥。
她張了張嘴，半晌欲言又止。
身體往後挪了挪，下意識捏住袖中的布娃娃，捏緊同她一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系統，才讓她漂浮的心情重新沈靜下來。
僵硬地避開流火落到她裙子上的頭發。
姜枝很想說：你要不是君時的弟弟，我還說不準真的會找你玩。
反正偷偷地，君時肯定不會知道。
可流火不只是流火，還是君琰。
前輩們血的教訓告訴她，腳踏兩只船，遲早愛情的小船是要翻的！
枝枝，冷靜！
-
姜枝將蘇瑤瑤送來的小靈寵養了起來，兩人通信交流，蘇瑤瑤知道了姜枝的身份。
“哇塞，慈清劍尊的弟子嗎！太厲害了，我只遠遠見過這位劍尊一面，氣場驚為天人，吾輩劍修之楷模！”
“咦，等等！慈清劍尊是慈字輩的高人，我師尊喊他師叔。你是他徒弟，那你豈不是同我師尊一個輩分！”
蘇瑤瑤激動地一連寫了三封信，最後一封誠邀姜枝務必在她回到蓬萊之後，下山見一面。
“我給你帶了很多好玩的東西回來，還有一整頭大野豬，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瀚海府找最會烹飪的廚子，把這頭豬給烤了！”
姜枝有些心動。
蘇瑤瑤立刻順桿子向上爬：“枝枝，陪陪我吧！師兄師姐們都早已辟谷，不吃這些普通的食物，我一個人吃又吃不完，還孤零零的，多可憐啊！”
好像有點道理……
-
但沒想到的是，今年整個瀚海府和蓬萊上下的冬天來的比往年都要遲。
就連蓬萊仙島最能掐會算的道長，也算不通為何天氣如此異常。
倒是姜枝看向重霜峰上下隱隱融化的雪堆，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一臉無辜的流火。
流火眨巴著眼睛，笑盈盈攤手：“也不能全怪我。”
“兄長造成的這番雪景，幾百年來範圍擴大到整個蓬萊乃至外界，才讓冬日提前。”
說得頭頭是道，完全看不出這張無害的臉，趁君時閉關不能辯解，隨便抹黑他的形象。
好在姜枝已經對流火十分熟悉，指著他腳邊新融化的一灘雪水：“但如今十二月深冬，重霜峰還暖如春日，多多少少也有一點你的責任吧。”
流火笑呵呵，不說話了。
蘇瑤瑤下一封寫來的信裏，也在抓耳撓腮地抱怨。
秋燥氣候導致附近山林裏野豬們脾氣格外暴躁，五階以上的獸族都跑出來撞山，他們這群去維護安撫獸族的小弟子們，著實吃了不少苦，直到第一場冬雪覆蓋整個瀚海府，才堪堪完成任務歸來。
而距離蘇瑤瑤和姜枝寫信約烤肉，已經是五個月前的事情了。
-
望著姜枝興高采烈，翻箱倒櫃找衣裙打算迎接蘇瑤瑤的模樣，流火幽幽嘆了口氣。
“唉，世風日下啊，現在仙門弟子們都這麽空閑嗎？趁著年輕就該多出門歷練，天天往家裏跑，玩物喪志，是修不成仙的。”
屋裏傳來姜枝的聲音：“流火，可以讓阿鸞來了，我們準備下山！”
流火一改望向窗外時面無表情的冷然，就算知道姜枝看不見，也仍彎起唇角，笑盈盈清聲回應：“好的。”
流火起身，又嘆了口氣。
收起持續向外擴散覆蓋的靈識，雲端雪花飄落速度一滯，下一秒速度加快起來，很快便大雪封山，堆到了門檻高度。
不過他也知道，這一點兒的雪是阻擋不了姜枝已經做好的決斷。
果然，姜枝興沖沖從三樓下來，紅色鬥篷繡著白鶴落雪，兜帽外檐綴了一圈白絨，襯得小臉格外清麗明媚，從樓下仰頭看上去，仿若照亮了整個室內。
流火微微晃神，姜枝已經走到他身邊，“走吧，我們去吃烤肉！”
她看了眼屋外積雪，微微詫異：“呀，今天雪怎麽突然下這麽大？前幾天接連都是太陽晴天，還以為今年冬天都要過完了呢。”
說著招來早已等候的阿鸞，摸了摸它的脖子：“白鶴在睡覺，今天雪大，要額外辛苦你啦。”
阿鸞知道白鶴很喜歡這位女主人，對姜枝態度也格外溫順，垂下脖頸親昵地想要蹭她。
然而還沒蹭上去，下一秒頭頂翎羽炸毛。
在流火幽幽微笑的目光註視下，阿鸞僵硬地縮回腦袋，乖乖屈膝折身讓姜枝坐上去。
“……”
阿鸞：自己得不到的，還嫉妒別人可以擁有。
-
到了瀚海府，姜枝突然想起：“六個月快結束，師尊是不是出關了。”
流火微笑：“只是一頓飯，不會耽擱什麽時間。”
姜枝轉念一想，放下心來。
蘇瑤瑤早就訂好了酒樓，等待二人。
“枝枝，快進來！”
兩人約好私下不用師門輩分相稱，蘇瑤瑤遠遠對姜枝招手，絮絮叨叨地說：“我提前把整頭野豬都交給後廚了，處理起來估計還有一點時間。來來來，先吃點心墊墊肚子，這都是我從小到大吃過來，精挑細選最地道可口的樣式！”
蘇瑤瑤熱情把姜枝拉進屋，要關門前才發現她身後還綴著另一個人。
擡頭一看，是一張陌生又極為精致的臉。
眸如柳葉清風，眉如遠山青黛，五官輪廓刀削斧鑿，處處線條雕琢流暢。睫羽濃密，烏眸深邃，眼波融融如壁爐溫暖橘色火苗，專註只望著姜枝一人。
任誰看到，都知道他傾慕姜枝。
蘇瑤瑤沒想到還有其他人，大腦頓時空白了片刻。
“枝枝，這是......？”
“咦，你忘記他了嗎，他是流——”火啊？
“火”字還沒說出口。
姜枝回眸看到君琰那張和君時一模一樣的臉，不再是這幾個月和她相處時的流火模樣，大腦也頃刻間空白了。
那麽大一只流火呢？
怎麽突然變成君琰了。
姜枝呆呆“啊......”了一聲，被流火這突如其來的換馬甲操作搞楞住了。
等一下！
蘇瑤瑤見過君時，那君琰這張臉——！！！
姜枝一下緊張起來。
-
蘇瑤瑤完全沒註意到姜枝緊張的神色，調整好儀態，友好客氣地對君琰微笑。然後轉身扯住姜枝袖擺，小聲嘀咕：“什麽叫我忘記他，我完全沒見過這人啊。”
姜枝茫然：“什麽？”
“你不是寫信裏和我說，你見過......”
見過君時嗎？
還長篇大論誇了他整整一張紙，表達劍修最純粹的仰慕之情。
如今一模一樣的臉，只不過換個芯子，就說不認識了呢？
蘇瑤瑤篤定搖頭：“不可能，絕對不可能！這年頭長這麽一張驚為天人的臉，我蘇瑤瑤要是見過，絕對不可能忘記！”
姜枝：“......”
你這個劍修的仰慕真的很摻水分啊。
姜枝若無其事隨口提起：“對了，瑤瑤你上次說見過我師尊，他覺得他長得如何？”
蘇瑤瑤立刻站直，一臉不讚同：“怎麽可以妄議慈清劍尊的容貌。枝枝，你身為他的弟子更要謹言慎行，千萬不可讓這種大不敬的話傳到他老人家耳朵裏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。”
姜枝被無端批評一頓，頭頂冒出大大的問號。
啊？發生了什麽？
-
“但是我們私底下，還是可以悄悄說一說的。”
蘇瑤瑤正經沒兩秒，緩和了語氣笑嘻嘻，悄悄和姜枝咬耳朵：“我當時只遠遠看到劍尊的背影，光是一襲白衣佩劍，山水就為之失色。因此不難想象，他的容貌該如何絕艷。”
姜枝：“......”
槽點太多，她都不知道該點評什麽了。
暗自瞪了一眼不打招呼就掉馬甲的君琰，把他也拉進包廂：“我的朋友，名叫君琰，今天來蹭吃蹭喝的。”
君琰溫柔微笑，如書畫裏形容的端方君子，言行舉止皆姿儀優雅：“你好，經常聽枝枝提及你。”
蘇瑤瑤明眼看出兩人之間的互動，促狹一笑，在姜枝一臉懵看過來時，又故作一本正經搖搖頭，“咳咳，我去催一下廚房，你倆先吃點心。”
等蘇瑤瑤離開，姜枝鼓著腮幫：“流火！”
“噓......”
君琰笑吟吟豎起一根手指，輕輕抵住姜枝的唇畔，“流火這個身份，在蓬萊已經消失了。”
姜枝：“啊？”
“畢竟只是為了去見見枝枝，才捏了流火這個身份，粗略匆忙沒來及仔細安排，並沒有在任何一峰登記名冊。因此後來靈雎峰上統一考核排名，將成績匯報反饋給各個峰時，我就悄悄溜走了。”
君琰眨了下眼，那張沈穩平和的面容，有了幾分流火活潑的影子。
姜枝一聽，很有道理。
“確實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”她點點頭，松了口氣：“還好瑤瑤不認識你這張臉，不然就解釋不清了。”
君琰只是安靜笑著，沒有多言。
-
一頓飯後，蘇瑤瑤說大師兄肅之行恰好也在瀚海府，掌門師尊讓他們二人去拜訪一位世家故人。
這裏面的事情牽扯到仙門世家，姜枝不太感興趣，就沒多問。陪她站在酒樓門口等候，君琰站在她身旁。
來往行人來去，看不到他們三人。
姜枝對此早已習慣，倒是蘇瑤瑤驚呼一聲：“能做到這種程度的障眼法，又毫無法陣痕跡，你這位友人肯定修為很高！”
“師妹。”
遠遠，一道略顯沈穩嚴肅的聲音傳來，蘇瑤瑤聞聲望去，笑容燦爛地揮了揮手：“大師兄，我們在這裏！”
肅之行這才看到，除了門外的蘇瑤瑤，她側身恰好擋住的門檐內，還有另外兩人的身影。
其中，少女的面容略顯眼熟，似乎之前在靈雎峰見過，而另一人......
肅之行擡眸，突然整個人神色一怔。
脫口而出：“劍......”
君琰溫聲微笑，在肅之行開口前恰好出聲，打斷了他。
他擡手牽住姜枝的手，對蘇瑤瑤點頭微笑：“好了，你的大師兄也來了，我和枝枝還有其他事情，便先離開了。”
-
蘇瑤瑤笑著將兩人送走，蹦蹦跳跳回頭，看到平常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大師兄，此刻竟然臉色發白，眸光無比震驚望向長街盡頭。
她疑惑順著目光看去，除了遠處姜枝和君琰逐漸融於人群，沒有什麽其他令人奇怪的存在。
“師兄，師兄......？”
蘇瑤瑤疑惑，擡手在肅之行面前晃了晃：“你游魂了？”
半天沒有回應，蘇瑤瑤踮起腳，大聲在肅之行耳邊喊了一聲，“餵！”
“鐺——”
條件反射，肅之行動作比思緒快，利劍出鞘。
回神發現並不是敵人，而是自家小師妹，蘇瑤瑤已經反應比他更快，劍柄直接擋了回去。
不愧是掌門親自欽定的關門弟子，蘇瑤瑤在天賦和反應這塊，有著眾人不及的速度。
蘇瑤瑤手臂被肅之行震得發麻，她撇了下嘴，不太高興：“師兄，你今天怎麽回事？”
“抱歉。”
蘇瑤瑤不在意，反倒是對他這種冰塊臉突然變色更感興趣：“你究竟看到什麽了？”
肅之行只是看了她一眼。
“你知道和方才那位師妹牽手的人是誰嗎？”
肅之行並不知道姜枝和君時的關系。
蘇瑤瑤好奇追問：“那個男人是什麽身份？”
“中洲十二府第一劍，慈清劍尊。”肅之行聲線沈穩，尊敬景仰，但眸光掃過蘇瑤瑤嬌俏可愛的臉，微妙頓了一下。
他不自在地挪開視線，小聲感嘆：“原來仙尊陷入愛情，也是這樣不顧一切。”
全然沒有註意到蘇瑤瑤震驚的表情。
誰......誰和誰，談戀愛了？？？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